长安城里一夜无眠。
贼兵闹了一夜仓皇出城后，又在城外被陇西郡王韩振的大军聚拢起来，还是把长安城围得水泄不通。
万幸城里残兵被北衙将领聚拢起来，重新把守住了城门要害。
贼兵显然也没想到会出了这么大岔子。现在从城头上望过去，大军四处砍伐树木，正在制作攻城的冲车、抛车。
这些攻城器械笨重繁复，不是一时半会说做就做得出来的。这就给了城里几天的喘息时间。
忠武卫的兵士被左龙武卫大将军严瑞临时指挥上了城墙，李存手里的兵就剩西市这千把人了，不过他也不是计较兵权的人。
西市署里，李存坐在上座，他不说话，也没人敢乱开口。
终于，一个龙武卫的武侯背后插着飞羽来报。
“圣人传忠武将军李存觐见！”
武侯边跑边喊，远远的话已经喊完了才喘着粗气半跪在地上。
此时李存也早就站起来走到他身边，显然早就在等他了：“走。”
一夜乱象后。
承天门外的广场上，到处是带着火的拒马，满地的尸体血污也无人收拾。
守门的军士昨夜亲眼见李存救了大家，都默默冲李存行礼。
李存走过长长的步道，宫里如今警卫森严，连东西两侧的中书省、门下省的衙门里都布满了羽林卫的射手们，他们手都按在箭彀上，随时准备着战斗。
李存从一侧的延明门上了汉白玉台阶，两侧金吾卫的卫士们，杵着沉重的斧钺纷纷冲李存点头，李存一一回礼。
转进大门，太极殿上坐着的，就是当今圣人，李华。
一夜没睡觉，李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，明黄色圆领袍上面扣子都松着，英武的脸上添了几道憔悴。
如今帝国跟破屋似的四处漏风，他哪里睡得着。
李存倒头就拜。
原本在扶额挠头的李华热情从坐上起来走到殿中拉他起来：“昨夜有劳爱卿了。”
李华没时间废话，城里的事，严瑞的武侯一拨一拨来报，各坊的消息雪片似的往宫里传，他直接问李存：“此后军务，爱卿怎么看？”
李存一五一十交代，已经飞书父王李飞翼从太原救驾了，算算时间，估计二十天大军就到了。
他说话时没注意到，李华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，不过旋即又消失了。
李存接着说：“如今最要紧的，是贼兵纵火烧了太仓和东市常平仓，连年旱涝，百姓家中余粮并不多，仅靠北衙军仓，怕是撑不住。”
李华沉思片刻，他也知道，太仓尽管还没烧完，但那大火也灭是灭不过来了，严瑞早就派兵尽可能地从火中抢运粮食，能抢多少算多少把，不过还好：“无妨，爱卿久居军中，不知城内各坊均有义仓，二十天足够了。”
李存要说的就是这个，他立刻把昨晚那个司库纵火烧仓的事交代了。
轮到李华暴怒了，一张脸憋的铁青，大喊一声：“大理寺的人呢！？去把这小小司库给寡人砍了，不杀难解我心头之恨！”
“圣人息怒。”李存怕他急火攻心乱了心智，就这破事还用得着大理寺办么？按制，长安县就办了：“微臣怕的是，这不是个例。”
李华猛然醒悟，确实是失态了，不过，跟江山比起来，失态算什么。
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，立刻吩咐下去，由崔纬牵头，户部、吏部、御史台、大理寺，四部联合清点城内各处义仓现有库存。
这等规格查案，长安的官场都怕是要地震了。
崔纬刚要出门点人，又被李华叫住：“崔相，长安所有兵事城防都暂归严将军统一管辖，李将军帐下兵将也是，他手里暂时只有庆州的一府府兵，让李将军带兵帮你吧，记住，此案事关长安百姓生死，抵抗调查的，杀无赦！”
李存愣了一下，什么叫帮忙查案，摆明了是要卸了自己的兵权，他暗骂了两句自己糊涂，刚主动交代请父王搬救兵干什么。
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，还能说什么，只能领命。
李存跟着崔纬一起来到长安县衙门。
他早听说崔纬结党，果然，一进衙门就看见大清早还没到点卯的时候，长安县令，县丞，主簿、功曹、仓曹、户曹、田曹、兵曹、法曹、士曹等七曹参军，大小官吏全员到齐了。
为首的长安县令崔仑拱手作揖屁颠屁颠地迎了出来。
奉圣人之命查案，崔纬却一脸和善：“崔明府辛苦。”
接下来一顿片汤话，跟着一块来的罗大成抱着四棱铁锏都要睡着了。
什么干系重大、黎民安生、家国社稷，查案就查案，罗里吧嗦说什么呢？
要让他罗大成说，查案，查个屁，我家将军都说了，府库这一条线连到户部都烂透了，一路砍下去就不信能砍错了人，也别有人叫冤，他就不信将军能说错。
李存看他在那心不在焉地哈欠连天，恨铁不成钢地暗中踢了他一脚。
他想叫罗大成学着点，崔纬别的不说，查案，确实有两下子。
崔纬升堂办案。
“崔明府，去年长安县可有官员被京兆府问责？磨勘如何？”
崔仑低头拱手：“磨勘一事，需问功曹周参军”
功曹参军上前把去年长安县大小官员磨勘考核报上，全是优。
“长安官吏不愧百姓父母。”崔纬点点头接着问：“去年长安县户数几何？”
户曹参军上前报上，户数有增，跟磨勘对的上。
“参军劳苦。仓曹也缺额呢？”
仓曹参军说得也对的上。
“诸曹之数，主簿核对过吧？”
核对过，而且崔仑签了字。
那边主簿早就带着籍册呈了上来。
“噢，都对。”崔纬又看左右户部、吏部的人，一帮文官手里不停地刷刷刷翻阅，片刻钟后纷纷上报：“回崔相，没有错漏。”
“噢都怼得上就行，各位看看，所有籍册都有相应官吏签字画押，对不上的，崔某可就要挨个问了。”
王凌在旁看得精神一振，谁说人家崔纬结党营私了，按现在这么查下去，怕是真能把一条线都牵出来赶尽杀绝，不愧是大齐宰辅啊，在最紧要的关头，还是把家国利益放在最高处。
崔仑让大理寺的人在空白的提人单上盖了印，厚厚一沓纸拿过来交给李存：“有劳李将军带人清点各仓库藏，如有问题，直接填上名字带来就是。”
罗大成早憋不住要抓人了，摩拳擦掌就要往外冲。
李存领命。
转身时哪里注意到背后的崔纬……
对着他一声冷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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